「媽媽，幼兒園老師打我」

小時候，你被幼兒園老師打過嗎？如果沒有，你很幸運，但你的孩子就未必了。

就在昨天，上海長寧區攜程親子幼兒園被曝出長期虐童事件，監控視頻中，幾乎所有老師都參與了集體虐待，給托班孩子強灌芥末、消毒水和安眠藥，孩子一個小時腹瀉6次不給換尿布，11月初的天氣，17個月大的女童褲子扒光站牆角……

家長們一邊流淚一邊控訴：每月收費2580的幼兒園，招的都是虐待狂嗎？

事實上，在中國，學歷低、無證上崗的幼兒園老師遍地都是，毆打、餵藥、體罰，孩子能不能在幼兒園平安長大，當爹媽的只能自求多福。

幼師素質真的不高

幼兒園是很多小朋友噩夢的開端。

家長來了，老師們永遠都和和氣氣，關上教室門，可以立馬變臉，她們甚至還沒動手，光靠一個眼神，就能讓你記住一輩子。

江蘇興化幼兒園老師用電熨斗燙傷7名幼兒，6歲的小崔臉部被燙傷 / 視覺中國

究竟，我們把孩子送去了什麼樣的幼兒園？

翻看教育部的公告，2015年後，國家就已經不再公開學前教育教師的學歷分布了。

按最後一次更新的數據，2015年，全國專科以上學歷幼師占比66%，農村地區甚至不到50%，大學生只占其中的零頭。

這是為什麼？大學培養的幼師專業學生太少了。

截止2009年，全國各層次學前教育專業在校生209626人，本科生只占3.1%，專科生8.8%，中專生最多，184662人，占比88.1%。

2012年5月24日杭州餘杭一名幼兒園老師用紫外線燈照射不聽話的孩子，被家長發現後該老師向家長道歉 / 視覺中國

很多人會質疑，你這是不是歧視中專生？來，我們數據說話。

根據張雪萍在《對武漢市幼師生源質量的分析與思考》論文中對武漢幼兒師範學校及某中等職業技術學校的新生入學總成績的統計分析中，低分學生從1995年的0.01%逐年增長至2004年的60.41%，而高分學生則從46.61%%下滑至0.23%。

為什麼會出現這樣巨大的落差？1999年高考擴招之前，師範類職校一直是僅次於重點高中的熱門選擇。

大學擴招後，本科文憑的門檻陡降，好學生開始大面積湧入普通高中。

短短20年，以初中生為招生對象的中專幼師和職高幼師，如今招生線遠遠低於普通高中。

低到什麼程度？2013年廣州幼兒師範學校的招生線是410分（連及格線都沒到），滿分是810，重點高中的分數線都在720分上下。

進入大專、中專學幼師的，大部分是普通高中升學無望的學生。

想想看，你初中班上成績最差的同學，最後在幼兒園裡教育你孩子，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2016年9月19日，江蘇鎮江丹徒區高資鎮某幼兒園一小女孩，遭暴力後渾身傷痕累累 / 視覺中國

2012年經濟學人公布了一份《全球幼兒園教育質量調查》，在45個國家裡，中國排名41。

比中國還差的是越南、印度、菲律賓和印尼。

差在哪裡？

史蒂芬斯學院教師JoAn Vaughan研究了中國早教發現，中國幼兒園管理起來非常簡單，只教授語文、數學、藝術、音樂、體育和通識。

語言課練習閱讀和書寫漢字，數學課上，學習數字和簡單的加法。

發現沒有，幼兒園的課程完全是小學課程的前奏，如果只是灌輸知識，對一個初中生來說都毫無技術難度。

2014年8月19日廣州，4歲的小力幼兒園內被老師「輕輕一拉」扭斷右手 / 視覺中國

而且中國的幼兒園課堂上不允許小孩互相交談或玩耍，必須完全服從老師的指令。

一旦做得不好或者犯了錯，老師就會把他公開拎出來教育。

老師們知道公開教訓孩子，會傷害他們的自尊嗎？不，在老師眼裡，這是在矯正錯誤。

在這種軍事化管理下，天真的孩子根本沒有判斷能力，大多數都是有條不紊，勤奮好學，熱情地討好老師。

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們也可以理解為什麼對幼師的學歷要求那麼低。

從本質上來說，中國的幼兒園還停留在圈養猴子的階段，把孩子當寵物養，家長眼中，幼師更像是幫忙帶孩子的保姆。

卻也是一種對兒童創造力的極度扼殺。

老師，你真的愛我們嗎 / 視覺中國

相似的經歷也曾出現在美國上世紀80年代，後被及時叫停。

1986年，美國幼兒教育協會提出「發展適宜性實踐」，簡單來說，就是讓孩子有目的地一邊遊戲一邊按照自己的興趣學習，培養好奇心，不用完全量化學習的成果按時「交作業」，更不用擔心遊戲出錯被罵。

日本學前教育之父倉橋物三認為，最理想的幼兒園老師其實不用教太多，只需要扮演「巡迴教師」的角色，到孩子聚集的地方，裝成順便路過的樣子和孩子一起做遊戲，之後向家長反映孩子的情況。

說白了，就是讓幼兒順其自然地長大，順便提供幫助。

但要放棄小學預備課程的教學，學會幼兒樹立信心，培養他們的創造力，對習慣了棍棒、應試教育的普通中國幼師來說，是不可想像的。

幼兒園就是煉獄

除了全球最爛的幼兒教育，學歷超低的幼兒教師，現實中仍只有一半不到的在崗幼師有「幼教資格證」。

另外20%的幼師也有證，叫「非幼教教師資格證」，具體是什麼證，無從考察。

完全無證上崗的幼師仍占30％左右，農村地區高達44％。

杭州一幼兒園老師用消毒用的紫外線燈照射懲戒頑皮孩子 / 視覺中國

按國家規定，這麼多低學歷無證教師早該被取締了，為什麼他們還在一線「帶娃」？

除了他們，別的沒人了。

2016年在園兒童4414萬人，幼兒園園長和專任教師加起來才249萬，師生比1:17.7，農村地區更低。

也就是說，一個幼師，至少要帶17個孩子。

教育部早在2013年的《幼兒園教職工配備標準(暫行)》中就要求，各地全日制幼兒園教職工與幼兒的比例需達到1：5-1：7。

按這個比例來計算，中國目前幼師的缺口達到633.8萬，最保守情況下仍然有381萬的幼師缺口，是目前幼師數量的2.53倍，市場供給遠遠不夠。

2013年11月，福州一3歲男生因向幼兒園班上的賈阿姨多要一塊蛋糕，卻被後者用夾蛋糕的夾子夾傷了耳朵 / 視覺中國

有人說，帶娃需要耐心，幼師工資又低又辛苦，誰願意干？

公立幼兒園的教師工資太低，歸根到底，是國家對學前教育的財政投入太低了。

中國兒童學前毛入學率已將超過77%，但國家財政教育投入撥給學前教育的僅占3.5%。

同比毛入學率超過80%的國家，學前教育占教育投入平均為9.67%，60%-80%之間的國家，投入平均也有7.73%。

僅有的財政投入，也多流向了各地政府部門主管下的機關幼兒園，部分單位附屬幼兒園在編人員的工資還需自籌資金解決，私立和民辦幼兒園教師的工資福利更是沒有保障。

而在貧困、偏遠地區，許多民辦幼兒園教師沒有醫療保險和社會保險，月收入有的僅僅相當於當地政府向低保戶發放的困難補助金。

城中村的幼兒園大多以民辦私立為主，孩子們也大都是從農村來的外來工子弟。

隨著新一輪城市改造，不得不拆除 / 視覺中國

廣州算髮達了吧？2011年，廣州市教育科學研究所對廣州市200多所不同類型幼兒園的6857名教師進行抽樣調查顯示，有六成幼師月薪在901-2000元之間，公辦與民辦幼兒園的月均收入差距達4000元。

而同年，廣州10所市屬機關幼兒園一般預算支出總額高達1.05億元，較上年增加約2393萬元。

以黑龍江省為例，2010年全省幼兒園園長和專任教師總數為29360人，其中在編人員數10386人，非在編人員接近三分之二。

對此，長春市教育局曾對媒體回應道，公辦幼兒園編制增加數千個就意味著，按現在的薪酬標準，政府一年的財政投入將增加一億元左右。

中國民辦幼兒園在園兒童占比55%，早就超過了公立幼兒園。

但公立幼兒園少，但孩子多，民辦幼兒園遠遠不夠。

幼兒園企業有錢也不能自辦，只能變相購買政府服務 / 微博

民辦幼兒園不僅補貼少，要合法，必須營業執照、幼師資格證、衛生健康證等證件齊全，走各種審批程序，至少要個一年半載。

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取締，不得不像攜程親子園一樣，變相購買政府部門下屬的第三方機構提供的早教服務。

政府部門牽線的第三方機構就正規嗎？給攜程親子中心提供早教服務的「為了孩子學苑」看上去是第三方，其實是上海婦聯全資子公司《現代家庭》雜誌社的讀者服務部。

看到這裡，可能很多人都懵了，還有這種操作？

再看「為了孩子學苑」的合法經營範圍：育兒諮詢，婚戀交友服務，期刊批發零售，根本沒有經營幼兒園的資質。

這樣的機構，招來的老師沒有編制，低收入，遇到調皮點的熊孩子不可避免，工作壓力巨大，可以想像，幼師群體長期處於嚴重的負面情緒下。

根據北京師範大學馮曉霞教授和梁慧娟博士的問卷調查和訪談，北京市50所不同體制幼兒園的447名教師中，雖然身體完全被掏空幼兒教師只占2.9%，但出現明顯倦怠傾向的教師人數卻達一半以上。

按被調查教師所選題目的百分比排序，幼兒教師的職業倦怠依次表現為疲憊不堪(88.5%)、擔心出事(86.7%)、焦躁不安(65.9%)和經常只想一個人呆著什麼話也不說(65.6%)。

鄭州幼兒園孩子午休說笑被老師要求互扇耳光，被家長發現後要求涉事老師道歉 / 視覺中國

幼兒園老師有情緒，完全可以理解。

但愛孩子，也是教師基本的職業素養。

攜程親子園曝光出來的虐童行為，一位老師虐童，其他老師選擇默默圍觀，這說明在幼兒園裡，虐待絕不是情緒發泄的偶發事件，甚至是一種有組織有針對性的集體虐待。

這是意味著，原本幼兒園應該給教師提供的心理疏導，由手無縛雞之力的熊孩子們承擔了。

體罰的陰影伴隨一生

幼兒園虐童事件，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2014年3月，西安兩家幼兒園在未告知家長的情況下，長期給園內幼兒集體服用抗病毒藥物「病毒靈」，不少孩子出現頭暈、腿疼、肚子疼等症狀。

2012年5月14日上午，濟南女幼師毆打男孩的視頻場景 / 視覺中國

事件被曝光後，處理的結果就是刑拘了兩所幼兒園園長、保健醫生等5人。

不久之後，湖北宜昌又有4所幼兒園被曝「餵藥」，一樣是「病毒靈」。

直到今天攜程親子園的虐童醜聞再度曝光，我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大大小小的虐童事件，在新聞頭條上一閃而過，卻忘了，虐待對孩子的陰影卻是伴隨一生的。

童年期間遭受的體罰，是一種與孩子抑鬱、攻擊性和性癮行為有強烈相關性的慢性壓力。

哥倫比亞大學全國貧困兒童中心的心理學家伊莉莎白·格什霍夫收集了62年數據，研究了11個童年被父母體罰過的孩子，發現他們比一般的孩子更容易出現攻擊性和反社會行為。

陝西旬陽一幼兒背不下課文被幼兒園園長火鉗燙傷 / 視覺中國

孩子不會當然不會因為今天你打了他屁股，明天他就去搶銀行，影響總是潛移默化的。

在2011年出版的《兒童虐待與忽視》報告中，研究人員採訪了100多個家庭的家長和3-7歲的孩子，發現經常挨揍的孩子，更容易用暴力解決兄弟姐妹之間的衝突，而且時間久了，見怪不怪，最終變成了一種家族傳統：「沒有什麼是打一頓解決不了的」。

有人要反駁了，自己帶孩子，有時候生氣了還會稍微揍一下呢，老師生氣了揍一下怎麼了？

但上海長寧攜程親子園中曝出的虐童程度，遠遠超過了打屁股。

2010年的一項腦科學研究表明，長期遭受嚴酷體罰的青少年，大腦結構都會發生變化。

2014年10月10日西安一幼兒園女教師直接把小孩拎起來毆打，其他老師都習以為常默默圍觀 / 視覺中國

哈佛醫學院精神病學系Akemi Tomoda博士等人篩查了1445名18-25歲的青年，挑選了其中23名至少被體罰3年以上、每年超過12次的少年，與22名健康長大的孩子進行對比，發現常年的體罰遭遇，讓他們的前額葉皮層灰質體積顯著減少（減少14.5%-19.1%）。

灰質體有多重要？簡單來說，它們是我們的大腦里負責思考、決策、存儲信息的重要物質，跟我們的智力表現密切相關。

而醫學家掃描自閉症患者的大腦，例如掌管情緒的前額葉、負責日常動作的腦部基底核等，部分的灰質體積相對健康兒童小近25%。

說白了，打多了，孩子會變笨。

此外，體罰會讓孩子完全依賴家長的棍棒，自控力越來越差。

熊孩子打了，只會更皮。

2010年10月13日回龍觀4歲女孩被幼兒園老師打傷未獲賠，家長申請強制執行 / 視覺中國

所謂體罰，不就是一個成年人仗著自己有力氣，懶得好好教育，欺負小孩子嗎？在這種教師眼裡，孩子根本不是一個有尊嚴的活人，而是一個打兩下就能讓他聽話的低等動物。

說了這麼多，面對虐童風險，法律根本保護不了我們在學校生活的孩子，建議只有一條：

一定等孩子先學會了反抗，再送去學校。

萬一老師先動手了，小朋友，你一定要鼓起勇氣反手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