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札記之六伏爾泰咖啡館 - 壹週刊

「伏爾泰」咖啡館，小小的店面，藏在這個小巷中，咖啡不怎麼樣，據說伏爾泰住過樓上。

伏爾泰是啟蒙運動的領袖，被稱為「法蘭西思想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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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巷子很陰涼，一條一條都是狹狹長長的，排列著古物店、精美的服裝店。

行人匆匆忙忙，偶爾看看櫥窗也是賞心樂事。

「伏爾泰」咖啡館，小小的店面，藏在這個小巷中，咖啡不怎麼樣，據說伏爾泰住過樓上。

伏爾泰是啟蒙運動的領袖，被稱為「法蘭西思想之父」。

他不僅在哲學上成就非凡，也以捍衛公民自由、信仰自由和司法公正而聞名。

他的思想對美國革命和法國大革命都有重大影響。

法國之所以為法國，十八世紀的啟蒙運動是一個分水嶺，那時候有許多思想家和作家，用辛辣文章挑戰權威。

若是在別的國家，這種人根本沒有生存空間，偏偏法國允許這麼離經叛道的文人，他們在王朝的壓迫下，有時坐牢、有時逃亡，他們不僅受到市民的敬佩，也受到貴族的歡迎，法國孕育這麼多思想閃耀的作家和思想家，這是什麼道理，我心中充滿困惑。

和中國同一時代的文學家一樣，伏爾泰出身士大夫階級，祖上有官守有田產，中國的文學家都是失意政客，被貶到地方當官，才知「田園將蕪胡不歸」。

他們除了當官之外，沒有其他謀生能力。

但那時歐洲已有蓬勃的商業活動，文人已有謀生之路，他們寫詩或寫劇本，諷刺國王，批評教會，替老百姓贊聲。

他們發表顛覆思想，被迫流亡到他國，但也常常得到貴族或貴婦的支持與保護。

中國文人在封建王朝之下，苟且偷生，法蘭西的知識分子卻周旋於貴族與國王之間，被捧為民間英雄。

伏爾泰一生多采多姿，通曉許多語言，當過外交官，與女友私奔，出入上流社會，他妙語如珠，言詞鋒利，在巴黎沙龍特別受到歡迎。

他的詩都在貶損別人，他口無遮攔，越講越得意，寫文章也不大講究事實，像電視上的名嘴，博得越高的收視率，當事人越有錐心之痛。

那時代沒有誹謗罪，他多次被貴族控告污辱，有時被關入牢房，有時流亡英國。

奇怪的是，他在牢中未受刑求，不久就出來，為何？因為許多貴族喜歡他的作品，替他說情。

三十一歲就成為當代最著名的詩人，街頭警察奉命查禁他在街頭賣的詩集，但貴族貴婦卻忍不住對他的敬慕，熱情迎接他，王后被他的戲劇感動，私下贈送一大筆潤筆費。

伏爾泰反對君主制度，批判天主教會，主張言論自由。

他把教宗比作兩腳禽獸，傳教士是文明惡棍，教會是一些狡猾的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號召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方式，跟教宗狂熱作鬥爭，「一些人咬住他的耳朵，另一些人踩住他的肚子，還有一些人從遠處痛罵他。

」這些字句現在讀來仍然無比辛辣，當年他與王朝教會的關係，可想而知。

他是一個長壽、多產、精力旺盛，脾氣倔強的思想家，曾經在街上和人吵架，被人痛打一頓，回去越想越不甘心，跑到巴黎郊外練劍術，準備以決鬥挽回面子。

幸好驚動了王室，下令警察逮捕，送到牢裡，用現代術語叫「預防性拘留」，他在巴士底監獄關十五天，釋放後放逐英國。

他在英國住了三年，考察英國的君主立憲制度，對牛頓的理論特別有興趣，返回巴黎後，因為抨擊法國專制政體，出版品被禁，他逃到情婦的莊園避難。

他生性風流，情婦很多，這次是一位富有的侯爵夫人，他在莊園內隱居十五年，發表哲學、戲劇、小說，並設立物理實驗室，他把牛頓的光學和力學理論介紹給法國。

三百年前的法國王朝，對思想言論和出版的管理，比今天的中國還要寬鬆太多，許多人因言論獲罪，但真正受到迫害的越來越少，禁書越禁越暢銷。

民族國家的理念還未出現，出入不需護照。

這國查禁，那國出版。

作家的手稿拿到別國發表，再傳回巴黎。

伏爾泰寫文章太辛辣，經常被封殺被追捕，多次入牢，多次逃亡。

但是總是有人通風報信，有人替他求情，有人暗中資助。

當他的劇本在巴黎上演時，王后和附庸風雅的貴族們都前往觀賞，這樣在社交場合，才有談話材料。

伏爾泰享有盛名，一方面是法國的驕傲，一方面是異議分子。

他的稿費很高，靈感源源不絕，他用稿費在法國與瑞士邊界，以高價買一塊貴族領地，門上有了貴族紋章。

但他十分關心社會正義，六十四歲時，他為了打抱不平，捲入一件複雜的官司。

他收集證據，出版小冊子和一系列文章，為一位被冤枉的平民申冤。

他為反對宗教狂熱而奔走，為喚醒歐洲良心而呼喊，三年後，這件案件獲得平反，家屬得到補償，七十高齡的伏爾泰，喜極而泣。

晚年的伏爾泰，繼續作平民法律服務工作，直到八十歲才回到幾乎闊別三十年的巴黎，受到人民英雄式的歡迎。

他的劇本在巴黎劇院上演，他站在舞台上，演員用桂花環替他加冕。

法國一直有二個君王，一個是他們的國王，一個是思想與藝術的國王。

伏爾泰的子民比國王還多。

一七七八年，八十四歲的伏爾泰與世長辭，臨終前，他交代把棺材一半埋在教堂裡，一半埋在教堂外。

上帝讓他上天堂，他就上，上帝讓他下地獄，他可以從另一頭悄悄溜走。

今天他的棺木躺在拉丁區先賢祠的地宮裡，上面寫著：「詩人，歷史學家，哲學家。

他開拓了人類精神，使人類知道，思想是自由的。

」十六世紀開始的啟蒙運動，歐洲產生許多思想家，他們的思想沒有體制，缺乏一貫性，前後矛盾，在政治上，常常搖擺不定，有時擁護王權，有時是反對派。

在個人生活上，說好聽是多采多姿，說不好聽是濫交淫蕩，情婦一個換一個。

他們追求自由，主張獨立思考，打破傳統倫理。

這些思想激盪，使歐洲開始脫離舊秩序，邁向一個全新的文明。

伏爾泰是百科全書型的思想家，十八般武藝都行，思想大雜燴，他不是橫空出世，在他之前，還有許多大師開始思想搖動，蒙田、孟德斯鳩、盧梭、笛卡兒等等，他們的思想缺乏體系，經不起檢驗，但有一條精神是貫通的，那就是不斷探索人類的命運，人類的精神，人類的價值。

還有一個共同特色，訴之人性，不會扳起臉孔。

他們不談禮教，不用道德壓人，而是由探尋人類的靈魂，尋找人性尊嚴，生命意義，人與自然的關係，人與社會關係，人民與政府的關係，什麼才是好政府。

這些題目到今天仍然是普世問題。

歐洲大陸在啟蒙時期大放異彩，完全脫離愚昧黑暗的中世紀，走向現代化，伏爾泰欣賞孔子，許多中國學者對此津津樂道，浮現中華文明優越感。

其實，他是借古諷今，他用孔子的人本思想來抗拒宗教狂熱和君主崇拜。

古代中國的文官制度，的確比古代歐洲進步，伏爾泰把孔子當作古代哲學家，肯定他對人類文明的貢獻。

但十七世紀後的中國，被專制皇帝壓得喘不過氣，思想禁錮，大興文字獄，文人只能寄情詩文，詠歎人生，不能關心民間疾苦，「妄議」朝政。

歐洲文化界百花齊放，思想界「邪說」盛行，帶動科學工業的萌芽。

全世界都在黑暗中熟睡，曾經文明燦爛的中國，卻在裝睡，與世界隔離，怎麼也叫不醒，以為仍活在盛世之中，以為聖上英名，就天下太平。

到今天還是如此。

伏爾泰死後十年，法國大革命爆發，革命，反革命，復辟，再革命，經歷許多反覆，法國陷入一團亂，但是更多的思想家、作家繼續出現，自由人權，人道的火炬，代代相傳，思想的精靈一旦脫離瓶子，再也塞不回去了。

伏爾泰逝世三十多年後，雨果應運而生，他繼續伏爾泰的衣缽，展開更轟轟烈烈的人生，成為現代法蘭西的精神標竿，紅藍白三色國旗的價值象徵。

撰文：江春男　插圖：含仁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壹週刊「升級壹會員」閱覽，版權所有，禁止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在紙本或網路部分引用、改寫、轉貼分享，違者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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