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朝陽:關於兒童閱讀的那些可貴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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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兒童這個概念,是一個建構的產物。

在近代之前,是沒有兒童概念的。

隨著我們對兒童的發現,逐漸明白兒童的認知跟成年人完全不一樣,才有了現代意義上的兒童心理學,以及更加兒童本位的兒童讀物。

所以我們會發現,但凡一流的童書作者,都是最了解兒童的人,他們永葆童心,又有現代兒童心理學的依據。

但他們跟理論家不同的地方在於,作家們純粹以直覺來把握。

霍頓也好,大衛·威斯納也好,他們每一本書都在跟孩子玩,是遊戲,但這些遊戲,不僅有繪本創作本身的理論依據,又有現代兒童心理學的基本觀念貫穿,同時,他們以藝術的敏感,直接抵達了本質之境。

我們置身於其中的,其實有兩個世界,一個是此在的世界,一個是彼岸的世界。

此在的世界往往意味著規範、束縛、單調,而彼岸的世界,則充滿各種可能性。

傑出的繪本作家,能輕易實現在這兩個世界之間的穿越。

繪本,便是穿越之門。

在大衛·威斯納的《颶風》里,有這麼幾句話:那棵樹是一處很私密的地方,大到能容下他們各自秘密的夢想,小到能讓他們共同去探險。

從成人的眼光看,這無非是兩棵因為颶風而倒下的大樹,而從孩子的眼光看,這卻是他們夢想的跳板。

繪本里的主人公,就是以這裡為起點,出發去探索世界的。

這就是為什麼有很多童書,都是要講一個彼岸世界的道理。

即將上映的電影《愛麗絲漫遊仙境》就是這樣的,之前的電影《魔境仙蹤》也是這樣的。

那麼多膾炙人口的的童話,如《納尼亞傳奇》《5月35日》,也都符合這一原型結構。

我們前面說兒童的特質,至少特質之一,就是孩子的世界,很大程度上就是彼岸世界本身。

他們的遊戲,他們的無意義的閒暇時光,便是他們處於彼岸世界之時。

成年人最大的遺憾便在於,往往只有一個現實世界,這個世界是清晰的,有各種規範,有各種現實意義。

但誠如日本心理學家河合隼雄所言,我們曾經是個孩子,卻忘掉了自己曾經是個孩子。

這個無意義的童年,其實蘊含著深遠的意義。

這是一個涵詠的過程,我們給予其足夠的尊重,孩子獲得自由發展的機會便更多,其呈現多樣性的可能便更大。

這是童年閱讀的原理之一。

之前無論說益智也好,早期教育也好,道理都對,但這樣的認知還是淺薄了一點,也功利了一點。

或者可以這麼說:閱讀和遊戲,就是孩子們對世界的認知與建構本身。

具體地說,童年的閱讀會給孩子們帶去三重意義的建構。

第一重意義有關現實世界。

孩子通過閱讀,獲得對現實世界的認知,確立其與客觀物質世界的相處方式,有助於其建立一種立身於世的分寸感、平衡感。

總而言之,閱讀就是探索現實世界這件事本身。

菜蟲6歲時曾經在青島石老人海灘走丟過,父母著急到海岸廣播里去播放尋人啟事。

後來我們找到菜蟲時,他自己正在跟海岸上一個穿制服的保安說:「廣播里喊的那個人就是我,請你給我爸爸打個電話,我爸爸的電話號碼是……」菜蟲很鎮定,好像很有走丟的經驗的樣子,因為他三四歲時,我們給他讀過《小兔湯姆系列》,其中有一本叫做《湯姆走丟了》,就跟他在石老人海灘走丟的經歷一模一樣。

這樣的書還有《逃家小兔》等,深得兒童心理學之妙。

第二重意義,就是對藝術審美世界的建構。

以《活了100萬次的貓》《討厭黑夜的席奶奶》以及國內原創繪本、徐一文先生的《荷塘月色》為例,這些繪本的主題詞是愛與美,將人從單調的物質世界提升到更為純粹的審美世界。

《活了100萬次的貓》,很多讀者都看哭了,我們可以用一句話概括這個繪本:有愛的人生,一次便已足夠。

窮其一生所追問的生命真義,被佐野洋子輕輕揭示。

《討厭黑夜的席奶奶》告訴我們,與其詛咒黑夜,不如點燃蠟燭。

即便在黑暗的谷底,也不要因為與黑暗的無限纏鬥而使自己忘了仰望光明,甚而成為你所需要纏鬥的部分之一。

徐一文先生的《荷塘月色》,那真是老少咸宜,我亦寫過一個書評,裡面核心只有一句話:唯愛與美傳之恆久。

這便是繪本帶來的、引領我們建構的、自足的藝術審美世界。

第三重意義,則指向一個未知的、虛構的、僅僅屬於想像力的世界。

這是一個沒有邊際的世界,也是我們成年人沒有辦法完全把握的世界,充滿了遺憾甚而誤解的世界。

但這一世界尤其需要我們重視。

因為在這些想像力的潛藏之中,有一個尚未塑型的世界,其中無限的可能性正在噴薄待發。

或許當下看不出來,還需假以時日,但只要給一個支點,孩子們的想像力也許就能撬動地球。

改變未來的能量,或許只在某一個細小的可能性里。

這是繪本,乃至一流的兒童文學,之所以存在的最重要的原因——這裡,蘊含著人類的未來。

我願意用霍頓在《大家晚安》這個繪本扉頁上的一句獻詞來比擬:夢想家永不嫌小,而夢想絕不嫌大。

在童年這唯一不可複製的珍貴日子裡,在一切的毫無意義、無所事事中,究竟包含著何種難以言述,但指向於終極追問的重大意義?這種重大意義,我們難以用語言表述,但是作家卻可以用象徵、隱喻的方式表現給我們,他們沒有說任何一個概念性的詞語,但我們從中卻看到了一個童書作家全部的善意和溫情。

在那裡,永恆的好奇心永遠在指引我們;在那裡,想像力永遠沒有盡頭。

我已經40多歲了。

在我將近40歲的時候,我竟然成了一個繪本迷,一個童書控。

這是因為,在童書閱讀的世界裡,我日漸確信:你的想像力的邊界,便是你所能抵達的世界的邊界。

我們自己的人生也是這樣,那些始終相信奇蹟的人,奇蹟也必將在他身上發生。

(蔡朝陽,資深奶爸、語文教師)

《中國教育報》2016年5月30日第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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